70年,一生!

Posted by 余媛 on October 10, 2019

  1949年10月1日下午,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声音在北京的天安门广场响起。
  2019年10月1日上午,70周年大阅兵仪式开始了。
  从1949到2019,这中间相差了70年,是一个人一生的岁月,却只是中国的开始。
  2019年10月1日,这一天肖东一大早就守在电视机面前,他知道再过不久70周年的阅兵仪式就会开始了,那些鲜艳稚嫩却饱含坚毅的面孔会注视着冉冉升起的红旗,就像是当年的他们。
  “爷爷,你怎么一大早就起来了?还不披件衣服,您身子骨不好,要多注意。”孙女从房间出来,看见肖东坐在客厅。本是责备的话语却在瞄到日期的时候改了口,今天是国庆节,爷爷是个老兵,这个日子对他的意义非同凡响。“您先看着,我给您端早饭来。”肖东对于孙女的话没有任何反应,只是专注的盯着屏幕,生怕错过一丝一毫。孙女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,转身进了厨房。 当国歌奏响、国旗升旗的时候,已经处于朝枚之年的肖东眼睛泛酸,泪珠顺着苍老的面孔流了下来。
  70年前,他还是个年华正好的少年郎。
  他出生的时候正是战火纷飞的年代,父母生了他们兄弟四个,含辛茹苦的养大,却一个接一个的参了军。他六岁的时候,大哥和父母在门口讲话,说到差不多的时候大哥拿起行囊,隔着父母的肩带着笑意看着他。太阳的光芒透不过大哥的身躯,只能从边缘投射进来,他看不清大哥的神色,但他知道,他的大哥一定是在笑着的。因为他的声音是那样愉悦。他说:“小四,等哥回来,就带你吃好吃的。”但他再也没见到过大哥。十岁的时候,二哥也参了军。二哥体弱,不如大哥,加上大哥杳无音信,父母很是反对。可到底没能拦住二哥上战场。后来二哥倒是有了音讯,只是是战死的消息。送信的人说,二哥是保护一个孩子的时候没躲开炸弹,被炸伤了,医护资源有限,没能及时处理,伤口溃烂感染,最终失去性命。
  三哥说要去把二哥带回来,父母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失去儿子,把他和三哥关在房子里。但三哥向来是兄弟四人里面最调皮的,小时候闯祸没少挨打,却也因此学会了些小伎俩。三哥离开的时候是一个深夜,他睡得迷迷蒙蒙,三哥捏捏他,悄声说:“老四,三哥走了,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了。你要好好长大,替咱哥儿仨好好孝敬父母啊。哥走了,好好睡吧。”他只是迷迷糊糊的应答了。第二天醒来的时候,母亲正在哭泣,父亲烦躁的蹲在门口抽旱烟。他怯怯的不敢说话。三哥没回来,他留在了部队,托人把二哥的骨灰带了回来。
  肖东长到十五岁的时候,父母因为种种缘由已经先后去世了,所幸还有三哥可以照顾他。三哥并不时常在他身边,他已经不是小兵了,事情更多了。所以肖东常常是自己到处晃。但是平稳的日子在硝烟四起的时代是不能长久的,很快战火的残酷就在肖东面前展现了面貌。肖东第一次看见血腥的时候半天没有缓过来,失去了左臂的三哥看他如此,到底是心疼他,想把他送到大后方去,但他不愿意。大概四兄弟都是因为同样的血脉才会同样的倔强。三哥拧不过他,只得让他自己去了。
  他参军了。他看见了以前没见过的景象,枪林雨弹中不放弃信念的战友,在战火边缘救死扶伤的军医,悄悄避开敌人给他们送食物的百姓……他想,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三个哥哥都这么义无反顾,他也不能辜负这些人。
  肖东到了今天至今无法忘记那梦魇一般的景象,那是宛如修罗地狱的一天。肖东接到任务前去打探敌情。那天天气很好,灿烂的晴空特别美,他们却不敢放松丝毫警惕。他们远远看见村落,很安静,安静的诡异。肖东一行人互相对望一眼,决定进村子一探究竟。他们摸进村子的时候,发现整个村子都空空的,像是从来没有人。但是就那么一瞬间,惨叫声、求饶声响彻云霄。肖东他们悄悄靠近,那是一个大坑,坑里已经有许多人了,肖东认得,那是给他们悄悄送物资的村民,可现在他们满脸惊恐的看着大坑边缘的士兵们。那些士兵们肖东不认识,但他认识那些服装,那是跟他们打了许久的敌人,并且人数是他们的几倍。
  班长说:“咱不能看着他们屠杀百姓,咱是吃老百姓的米才有今天的。但是这里的情况也得有人回去报告。咱们选一个出来吧。”
  “我要留下来。”
  “我也是。”这样的声音低低的却很坚定。大伙儿都知道这一场仗的胜率很小,回去报告的那个大概是唯一能够幸存的。但没人愿意离开这里。
  班长再开口:“咱这里最小的回去报告情况吧。就你,东子,你年轻,速度快。”肖东下意识就要拒绝,他没有办法抛弃这些战友独自存活。
  “东子,这是命令。”班长说。肖东知道,这件事就这么定了,作为一个兵,第一任务就是服从命令。看出他的不情愿,大家先后拍拍他的肩膀:“东子,咱们去了啊。”然后,这是他的战友们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。那场战斗及其残酷,但肖东的战友们都拿命往前冲,肖东咬咬牙往回跑,当后面的声音越来越激烈的时候,他忍不住回头,那些面孔已经看不清了,但他能感受到那些目光里一定是闪着光的。
  肖东后来的岁月里再也没有忘记过那些看不清的脸,它已经深深刻印在了脑海。肖东后来也经历过更为恶劣的战事,他受过很多伤,至今每一道伤痕都鲜明可见。
  肖东的三哥在解放前夕走了。很多人都走了,走在解放前夕。肖东看着三哥的遗容突然有些迷茫,抗战不是胜利了么,为什么还有这么多的人死去呢?肖东抬头,天是黑的。
  肖东遇上了故人,在战场上。他乡遇故友本该是高兴的事,可肖东高兴不起来。毕竟战场上,随时都会失去性命,何况两个人还是敌对呢?故友看见肖东也是五味杂陈,但到底没说什么。他与肖东约定,如果最后只有一个人活下来了,就把对方的骨灰带回家乡。肖东答应了,并且他带回去了很多身死异乡的游魂。
  这是1949年最平凡也最不平凡的一天,这一天的肖东看见了最美的日出,这一天他想起来那些在尘土飞扬间看不清的面容,他想起来那些面容的主人从他身边一个一个离开。风带着些许凉意的气息吹拂在肖东的面上,树叶在哗啦啦的颤抖着,天黑沉沉的,太阳还没出来,但肖东知道,暴雨已过。
  “爷爷?”孙女站在他面前困惑的喊他,肖东看不清楚孙女的脸,只是低低的应答一声,困倦的合上了眼。
  肖东有一本册子,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名。上面最后一个没有画横线的名字“肖东”在2019年10月1日也被画上了横线。